当年奋战在地震研究战线上的大师们

白彤霞

　　摘要： 

　　全国为地震事业而奋斗终生的老一辈地震科学家群星灿烂，我们应该永远记住我国地震事业当年的拓荒者和指路人，尤其是他们矢志不移的爱国、爱党情怀，值得我们永远学习与弘扬。这里介绍了工作、生活在中关村的其中三位代表。

　　每年，最怕日历掀到7月28日这一天。这一天对于我们从事地震研究工作的人来说是一个锥心刺骨的日子，一种难以释怀的负疚感，让人心潮难平，此恨绵绵无绝期啊!

　　打开尘封的相册，回顾半个多世纪以来几代地震人为地震事业百折不回的奋斗历程，只能说我们尽力了。

　　中国科学院地球物理研究所成立于1950年，原址在南京鸡鸣寺，于1954年12月迁至北京海淀中关村。中关村是中国现代科学的发祥地，如今是聚焦世界目光的“科学城”。20世纪70年代之前，几位世界知名的地球物理学家就工作、生活在这里。

　　地球物理学是以地球为研究对象的一门应用物理学，是包含天文学、物理学、化学、地质学等多个分支的一门边缘学科。

　　顾功叙、傅承义、李善邦都是著名的地球物理学家，更是当年奋战在地震研究战线上的大师。

　　中国是陆地地震，或者说是板内地震，最多发的国家。中国占世界7%的土地却承受了全球33%的大陆强震。为了认识地震成因机制、找到地震预测预报的技术和方法，老一辈的地球物理学家从20世纪初就开始了对地震的探索和研究。

李善邦——地震科技战线上的全能冠军

　　李善邦先生是中国地震科学研究的最早开创者，是我国地震事业的奠基人。我认识李先生是在20世纪70年代，当时他正在写一本关于地震科学理论的书。那时李先生已是疾病缠身，为了抢时间，他书房里的灯经常彻夜亮着，每天凌晨三点左右就开始在病榻上工作了。他忍受着常人难以承受的压力和病痛折磨，完成初稿后，又极其严肃认真地几经修改。50余万言的传世之作-《中国地震》终于在1979年定稿。遗憾的是，1980年4月29日，李善邦先生未来得及看到出版的成书就溘然长逝了。

　　《中国地震》是李善邦先生从事地震工作50余年全部心血的结晶，全书共分宏观地震、微观地震、中国地震、地震成因、地震预报五篇。实际上，这是一部地震集解，反映了中国地震科学技术集体的研究成果和水平，反映了世界地震科技的现状和发展方向，是一部“纵横古今、驰骋中外、深入浅出、内容渊博”的学术专著，具有极高的学术价值，为中国地震事业留下了弥足珍贵的精神财富。

　　因为是邻居，他的夫人常和我聊天话当年，使我对李先生有了更深刻的了解。她告诉我，先生1930年创建鹫峰地震台时，在荒凉的半山坡上仅有一座古庙和几间小屋，李善邦就在这样的条件下开始了我国地震观测研究艰难的拓荒之路。那时山上没有电，只能靠煤油灯照明。鹫峰山顶有两棵酷似鹫鹰的古松，每到夜里，大风一刮，松涛呼啸，还真有点瘆人。山上的交通工具是毛驴，粮食、油盐等生活必需品都由毛驴驮运。先生去城里的地质调查所查文献找资料，一个来回有80多公里，骑毛驴要花两天时间，几乎每进城一次就要病倒一次。为了安装仪器，他一个人包揽了钻、锉、磨各种技术和力气活。仪器用的蓄电池，要到几十公里外的清华大学充电，搬运笨重的蓄电瓶还是得指望小毛驴。

　　鹫峰地震台是我国自行创建的第一个地震台。在那样艰苦的条件下，短短7年时间，鹫峰地震台共记录到2472次地震，编印出版了60多期《鹫峰地震月报》和10余期《鹫峰地震专报》。李善邦把鹫峰地震台建成了当时世界第一流的地震台。

　　“七七”事变中，鹫峰地震台毁于战火，李善邦带领全家辗转到重庆北碚。为设法恢复地震的观测和研究，他决定自己研制地震仪。物价飞涨，他们粗茶淡饭勉强糊口，小孩子缺吃少穿，还经常交不起学费。为了贴补家用，先生不得不带病去医学院兼授物理课。劳累加营养不良，他经常吐血，但又怕人知道，只得偷偷把血咽下去。工作条件就更加艰苦了，北碚没有电灯，连煤油也没有供应，照明用桐油，油烟很大。研制仪器的人手、工具、材料都极度缺乏，加上不时有敌机轰炸，真是苦不堪言。

　　就在这样的环境下，李善邦在1943年设计研制成功我国第一台近代地震仪一霓式I型水平向地震仪，开创了我国地震仪器研制和地震观测研究的新历史。这是继公元132年张衡发明地动仪后，中国人自己研制成功的第一台地震仪。同年9月，位于重庆北碚的重庆地震台建成，仪器正式投入地震记录使用。1943~1946年的三年时间内，其共观测报道地震109次，被称为“远东第一台”。

　　来华访问的英国皇家学会的科学家李约瑟在北碚见到李善邦，深受感动，看到他生活艰苦，想在国外为他寻求一些赞助和生活补贴。可李善邦只要求他设法弄点研制地震仪所需的合金钢丝。他说，我想研制一台垂直向地震仪，这比吃饱肚子还紧迫啊!

　　现在我国已拥有现代化的各类地震台站近千个，并使用人造地球卫星传输地震观测信息，我国地震观测研究跨进了世界先进行列。这些都是在李善邦点燃的星星之火基础上发展起来的。李善邦为我国地震事业建立的不朽功勋将永载史册。

　　1990年，鹫峰地震台整修复原。2002年李善邦百年诞辰之际，地震台遗址上举行了李善邦铜像揭幕仪式。作为我国地震监测事业的起点，鹫峰地震台被定为北京市文物保护单位。

　　重庆地震台于2006年被定为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重庆自然博物馆设有北碚陈列馆。

顾功叙——德被四方，高山仰止

　　顾功叙先生是一位爱国科学家。20世纪30年代，他赴美留学，获学位后在加利福尼亚理工学院地球科学系做研究工作。抗日战争全面爆发后，他毅然放弃了在美国优越的工作和生活条件，胸怀救国之志，于1938年回国。他初任国立北平研究院物理研究所研究员，仅凭几台简陋的仪器，在云南、贵州两省的10余个地区开始了中国早期的地球物理勘探工作。新中国成立后，国家大规模发展地质找矿工作，地球物理勘探工作才真正从无到有发展起来。当时顾功叙在地质部任地球物理勘探局总工程师，指导金属矿、煤田、石油地区的地球物理普查工作，结合地质调查和钻探等发现了不少国家建设中急需的新矿种和矿产基地，如大庆油田的发现。他的60万字的《地球物理勘探基础》一书，全面介绍了地球物理勘探的各种技术方法及理论基础，对我国地球物理勘探事业的发展起了极大的推动作用。1955年顾功叙当选中国科学院学部委员。

　　作为地震学家，他是中国地球物理学会和中国地震学会的发起人和创建人之一。1966年3月8日，河北省邢台市隆尧县发生6.8级大地震，继而3月22日又在邢台市宁晋县发生7.2级大地震。震发后，在顾功叙、傅承义、李善邦等人带领下，中国科学院地球物理研究所几乎全体出动，立即赶赴地震现场。其间，周恩来总理三次亲临地震灾区，时任所长顾功叙先生陪同视察，并现场指导工作。

　　中央指示:中国一定要有自己的地震预报系统。正是在邢台地震现场，拉开我国东部地震观测活动的序幕，成为中国地震预报研究的起点。遵照中央的指示，出于对我国地震预报事业的强烈责任感，顾先生把工作重点转移到地震监测预报和深入探索地震本质的研究中。

　　顾先生在中国科学院地球物理研究所成立了“邢台地震烈度异常观测研究组”，亲自部署，建立震中区全长120余千米的测线，同时增设临时地震台。当时具有学术意义和使用价值的成果太少，顾先生不畏困难，多次赴地震现场调查研究，为地震预报研究工作出谋划策，指导制定实施研究规划。他发展了以震报震、以磁报震以及地电、重力、地声、地应力等监测预报地震的手段和方法。他为研究地震成因及其预报不断提出指导性的意见，以期在少数几种有希望的前兆现象中逐步研究突破。

　　顾先生治学严谨，实事求是，从不人云亦云。他告诫我们:震源位于地下深处，仅仅停留在地面观测是不行的，要探测地球深部的信息，上天、入地，难度都是极大的，但这是长远的目标。虽然目前还不能准确预报地震，但不等于听天由命。对于地震可能造成的灾害，必须尽一切可能采取措施以减轻损失。他在《地震对策》一文中指出:减轻地震灾害，主要是工程抗震的问题，即开展各种建筑物抗震措施的基础研究。地震部门应对全国若干地震潜伏地区进行有一定根据的地震前兆的监视，布设高标准严要求的观测台网，不丢失任何一点真正的震前信息。地震预报是个严肃的问题，不能盲目，不能瞎指挥。我们虽然取得了不少理论研究成果，但不要轻言领先，“领先”可不是件容易事啊!

　　地震预报是世界各国科学家公认的难题之一，撰写地震预报的专著更是困难重重。晚年，顾先生抱病完成30多万字的《地震预报》一书初稿，作为1966年以来世界各国地震预报的经验和教训的总结。书中阐明了他对地震预报基本问题、原理和进展方法的认识。可惜未等到付印，顾老于1992年1月14日永远离开了我们。

　　顾先生80岁寿辰时曾欣然命笔:“一生庸碌无所创，何来祝寿与表扬。但愿后辈多作为，后浪定比前浪强。”字里行间寄托着对学生后辈的无限期望。

　　顾功叙出生在浙江省嘉兴市嘉善县，如今在先生故里建有“功叙园”，设顾功叙院士科普基地，并立先生塑像，供人们瞻仰学习。

傅承义——“三立”人生，君子之德

　　傅承义先生是国际地震波传播理论研究的先驱者之一，是中国固体地球物理学的主要奠基人和开拓者之一，是中国地球物理学会的创建人之一，更是一位爱国科学家。

　　1942年，傅承义到美国加利福尼亚理工学院研究生院攻读地球物理学及地震学，师从近代地球物理学泰斗B.古登堡(B.Gutenberg)教授，后获地球物理学博士学位。1947年，应大气物理学家赵九章之召，他中断了在美国的研究工作，毅然返回祖国，任国立中央研究院气象研究所高级研究员，兼任国立中央大学物理系教授。1948年，国民党当局责令国立中央研究院的气象研究所和历史语言研究所迁往台湾，傅承义与赵九章、陈宗器等科学家坚决抵制，为新中国地球物理事业的发展保存了科研力量。

　　20世纪50年代，傅承义参与了《1956一1967年科学技术发展远景规划纲要》的制订工作，是“中国地震活动性及其灾害防御研究”的执笔人之一。

　　1957年，傅承义当选为中国科学院学部委员，1981年，光荣加入中国共产党。1958年日内瓦会议后，他开创了地震核侦察的研究工作。在核爆炸地震观测和地震侦察工作中，他为国防建设做出重要贡献，同时也对中国地震学与测震学的发展起了推动作用。

　　傅承义作为地球物理学家和地震学家，目睹地震灾害的惨烈，对地震预测具有强烈的使命感。同时，作为一位严肃的科学家，他也清楚地认识到地震预测的复杂性和艰巨性。他一再提醒我们，地震预测是个有待人们长期坚持不懈进行探索的课题，切不能因偶然失误而丧失信心，更不要为一时成功而忘乎所以，迷失前进方向。1975年海城地震后，有人过高估计海城地震“预测成功”的经验，提出一些不切实际的口号。而傅先生一针见血地指出海城地震的预测是“歪打正着”，我们不能头脑发热。作为一个科学家，要坚持正确的学术观点，把坚持真理、实事求是、按照科学规律办事看成是自己的天职。

　　1971年，傅承义提出地震成因的“红肿假说”。几年后，傅先生告诉观测人员“红肿假说”提到的前兆现象未必都能得到验证。几年的脉动观测，没有得到有规律、有价值的结果，就不要坚持下去了。因而终止了这项观测和研究。

　　否定他人易，否定自己难。一个地震研究领域的权威能用十分客观的态度对待自己，是何等光明磊落，正直无私!

　　新中国成立前，地球物理教育是个空白。新中国成立后，他把大量精力投向人才培养工作。从20世纪50年代末至1967年，傅承义先后在北京地质学院、北京大学、中国科学技术大学创建地球物理教研室，培养了数以百计的地球物理专业本科毕业生和研究生。

　　晚年，他更是把主要精力投入学术著述和研究生培养工作中。他编著了《地球十讲》《地球物理学基础》，主编了《中国大百科全书·固体地球物理学、测绘学、空间科学》等，并先后培养了近20名硕士和博士研究生。在其全部教学生涯中，他始终贯彻立德、立言、立身的“三立”教育思想。他把科学道德、治学态度和献身科学事业的精神贯彻到教育工作的始终，认为身教比言传更为重要。

　　2000年1月8日，傅先生与世长辞。君子之德，泽被后世。

　　尾  声

　　当然，全国为地震事业而奋斗终生的老一辈地震科学家群星灿烂，这里只介绍了工作、生活在中关村的三位代表。

　　值此党的百年诞辰，我们应该永远记住我国地震事业当年的拓荒者和指路人，尤其是他们矢志不移的爱国、爱党情怀，值得我们永远学习与弘扬。

　　注：白彤霞，76岁，退休前为中国地震局地球物理研究所高级工程师。作者原单位是中国科学院地球物理研究所，1976年唐山地震后，分割成两个研究所，即中国科学院地质与地球物理研究所和中国地震局地球物理研究所。

　　源自：《我心向党 科学报国 - 科学家精神在这里闪光》，科学出版社，2021